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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以写实为表现手法的艺术家,吴剑伟不太容易在一个日益视觉时尚化的时代获得过多的关注。虽然我们早就进入了安迪沃霍尔生前就预言过的“人人拥有十五分钟明星时间”的时代,但对于许多像吴剑伟这样行走在一种古典气质绘画中的人而言,沉寂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一种人生状态。集体的需求会营造出“价值”,更多的价值会因为解读能力的消失而被迫沉寂。所幸,有些恒久的价值只是沉寂,而非消失;当我们愿意沉静下来去寻找它们时,它们会在那些我们不太注意的平常之物中熠熠生辉。
在吴剑伟那些看起来普通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窥见这种光辉。而且,奇妙的是当我们一旦发现这种光辉时,那些一眼望去日常、普通的景象,开始比宏大叙事的作品更加温暖和明亮。吴剑伟真正意义上令自己信服的作品,是以他的女儿悠悠为模特绘制的肖像。在这些煞费时间的作品中,吴剑伟以一种极尽精微的笔触,为女儿创造了一个个永恒的瞬间,以艺术的方式定格、保存了生命的神圣与美丽。或许,许多人会觉得危言耸听——毕竟这些作品在许多人看来只是画的很细致的油画肖像而已;但如果我们将这些绘画还原到艺术家的思想轨迹中一一对应时,我们才能明白这些作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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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剑伟以油画的手段创作了大量带有中国古典文化气质的静物、山水。事实上我们看到,这种将中国传统视觉和思维植入到油画中以寻求交融和对撞的观念,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普遍的探索方式,“油画民族化”这种朴素直接的方法,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一直左右着油画创作者的观念,几乎成为一种新的传统——诸如后来将用油画体现中国意境、情调的创作蔚然成风,也成为吴剑伟的母校中国美院的鲜明特色之一。吴剑伟在这个阶段画过许多充满诗意的瓶瓶罐罐,以及试图用油画表现中国传统水墨中的空灵和飘逸。然而,在我看来恰恰相反,这批绘画并没有如期呈现出传统山水的虚无缥缈,而是放大了油画本身携带的厚重和沉寂气质,营造了中国山水文化中未曾得见的感觉——既非魏晋的清远,也非宋代文隽,又非元人清冷。我在这些作品中其实没有看到山水趣味,而是一种似是而非的、与西方古典艺术相关联的“山水大灵魂”。在这段时间的绘画中,无论是大山大水还是一块山石,这些古典视觉符号没有往常那种情感层面的悲壮、感慨,我们都可以明确感受到一种笔触间的冷静的追问意识,这表明吴剑伟在油画创作过程中一直没有抛弃写实的核心精神:技术与理性。这是两个层面的问题,但有彼此相关,共同铸就了古典油画的精神。写实的背后首先是“技术”,技术不仅仅是一门手艺,也不仅仅关乎熟练度,其重要意义在于朝向“真实”与“具体”,这种思维方式中蕴含着“现代性”的种子,也是吴剑伟在描绘山水意境时遭遇困难的根本原因:偏于感性的中国传统与偏于理性的西方古典写实之间,本来就存在着思维上的差异,吴剑伟面对这种差异的时候,更多倾向于真实具体——与刻意描绘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时那种感觉类似,吴剑伟感受到了山水文化中那种宏大却不够真实的东西,基于这结论,我们可以看出吴剑伟已经置身于现代思维中审视传统。
由此,我们沿着这条观念道路来解读吴剑伟为自己的小女儿所做的写实绘画,便不难理解其意义。我无须去阐释这些肖像有多么独到之处,首先我承认,就画面而言看起来很普通、很常见,我无法过度阐释这些作品具有多么伟大的艺术史价值,它们只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在画布上的呈现;更重要的是,画面效果不是问题的重点,重要的是吴剑伟从普通而常见的绘画风格中找到庄严和神圣的东西,一种看似普通却充满神圣感的日常情感。吴剑伟从绘画入手,却找到了比技术、比绘画更重要的东西,因为这个真实的过程,绘画在他及女儿的生命中具备了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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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另一个角度来阐释,以往那些人物、山水、静物都不曾让吴剑伟的绘画产生神圣感和光芒,究其原因无非两个字:无关。吴剑伟是一个朴实低调的人,与那些浮在空中的道理相比,他更注重真实世界和肉身感受,他无法强行宣称自己真正理解了那些与自己不相关的事物。而只有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吴剑伟找到了和自己相关的生命,因此古典写实中那种虔诚感、神圣感才开始被激活,技术、真实、情感在这个和自己相关联的生命身上有了存在的理由。吴剑伟笔下的女儿,并没有过度美化的意图,而是置身于一个常见、安宁的世俗世界之中,如同真实的生活环境。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看见吴剑伟笔触中的虔诚、感激和喜悦;一种充满了光芒的日常生活。写实油画在此刻恢复了它的传统,如同文艺复兴时期教堂中那些看似普通但充满“灵光”的静物——那些静物正是艺术家在理性秩序中以画笔尝试着模仿上帝的造物、向伟大造物主致敬而熠熠生辉。如今,这种传统呈现在一个普通中国青年画家的生活中。女儿对于吴剑伟而言,首先是一个灵魂、生命,只有造物主可以做出这般伟大的设计;同时,这个生命又与自己息息相关,是自身生命的延续,在这个意义上,他与造物主一起创造了这个鲜活的生命——这样伟大的被造物却存在于日常生活之中,也只有这样伟大的被造物,才配得上吴剑伟一直以来所理解的“写实”。藉由对女儿的爱,吴剑伟以画笔一次次暗示这个普通小女孩的神圣之处,由此暗示她所处的世界的神圣之处,在日常生活中找到了光芒。吴剑伟没有将自己的艺术走向虚妄,而也因此获得属于他一个人的奖赏:以他个人的名义,恢复了中国写实绘画中那种真正基于古典的光芒,恢复了中国文化总是缺少的神圣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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